不必留

抱歉,我不怕的

绿色月亮

*荣文rps

*你来了/一只绿色的月亮/掉进我年轻的船舱




很长一段时间张颂文在荣梓杉心里是夏天的同义词。想起他就想起梅雨、芭蕉、日晒,胖嘟嘟粉蓬蓬的荷花,汗渍洇开如泪水的一团。南方小城的夏天绿到有种惨痛意味,偏偏他与张颂文几乎次次相会都是在南方小城,从绍兴到湛江再到南平,以至于后来他每每见张颂文总条件反射地觉得热。深冬时节他在苏州的家里看剧,张颂文微信和他聊过的,哪里哪里被删改了、哪里哪里值得学习、哪里哪里做得不够梓杉你之后要注意——他为人师表惯了,尽心尽力做表演指导,字字句句诲而不倦,浑然不知荣梓杉满脑子跑马着的都是什么混账细节。将将十七岁的荣梓杉,脸红心烧,只顾盯住师长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情发痴,心不在焉听剧情,听高启强问安欣为什么我每次见你都觉得饿,一晃神把饿听成热,果真登时打出一身汗。南方的热与冷都如附骨之疽,然而此时此刻他汗津津地躺进隆冬,终于恍惚明白过来是张颂文作用在他血肉里。


收拾完残局立刻给张颂文打电话。这一两年荣梓杉不太给张颂文发文字消息了,知道他眼睛容易累,看手机久了不舒服。早些时候倒很爱发,毕竟还小,尚存初入发育期莫名其妙的自尊心,怕变声期声音不好听惹张颂文笑话,说什么也不肯发语音,偏偏还黏人,看见点什么好玩的就想发给张颂文,一天下来消息记录能拉一长条,张颂文也不嫌烦,挨个回下来,惯得荣梓杉很恃宠而骄。剧组同事偶尔开玩笑,说颂文老师您这是领了个儿子回家啊,张颂文就温和地笑笑,说梓杉可不就是我儿子嘛——边说边捋荣梓杉后脖颈。他还把我当小孩儿哄呢,荣梓杉心想。他从头麻到脚,心里想的,全是那声“颂文”。


荣梓杉喜欢“颂文”这个称呼。张、颂、文,多么庄重的名字!可又拥有那么那么甜蜜的读法:先念出微笑,再撒娇地嘟嘟嘴,最后才彻底地、圆满地笑起来。张嘴送出一枚吻,就是张颂文。他喜欢到只是默念便轻而易举感到快乐。然而无论多喜欢,眼下他给张颂文去电,还是照样只能乖乖叫声张老师——年纪小的坏处也就在这里。他在张颂文面前一向聪明乖巧,甜甜问好,再滔滔讲起自己对某几场戏的见解:乖不乖巧另说,聪明倒真是很聪明,知道张老师这个戏痴最偏爱的也是戏痴,一面说,一面就想起从前他看过的、张颂文参加的综艺。他也是从那时才发自内心地感谢起所谓天赋来。

张颂文在电话那头静静听着,隔着千山万水荣梓杉也能想象出他笑眯眯的样子。张颂文笑起来能让人想起一切俗气的比喻,小学作文课已经教过,眼睛像月牙、瞳孔像宝石、皱纹像连绵不绝的山川,组合一处,在荣梓杉心里毫无疑问地打满分。其实在他这里哪怕张颂文交白卷也是满分。他并不是话多的小孩,眼下却直讲得热起来,才擦干的汗又浮出一层,顾不上擦,忐忑地等张老师说话。每到这种时刻他总要想起顾建华,西小河的顾主任,真正的老师,他和张颂文的开始……开始。怎么说得好像情侣回忆录?他想着想着,忍不住笑了。


电话那头,张颂文正平心静气地表扬他:梓杉,沉下心,很好。他的语调平和到好像真的只是批改一次课后作业,他所要面对的不是现象级爆剧,不是大江南北红遍,不是紧随其后的明争暗斗,而只是一道毋须思考的数学题,一加一等于几,他也毫不犹豫地在荣梓杉的回答旁打对钩。攒够一百个对钩就是满分,两个满分就是一对。荣梓杉又笑了。

电视里高启强还在说话。张颂文的声音响在他耳边,温柔到不真实:梓杉,接到通告了吗,准备什么时候去南平?


其实也不能怪张颂文总还把荣梓杉当小孩。首先荣梓杉十七岁,十七岁怎么了,张颂文足足比他大两轮还多,看他四舍五入也和看小婴儿没差;其次他俩遇见实在太早了——起码对荣梓杉来说太早了。二零一六年方才十岁的荣梓杉,一团孩气地窝在张颂文怀里,小动物般懵懂幼稚,奔跑在水乡的石板上,一头撞上他时,几乎散发出水兑奶粉的味道。从此张颂文看荣梓杉都残存顾晓阳的影子,小小的晓阳,全然无害地停驻在他眼中。顾晓阳、朱朝阳,太相似的名字,清晨日光,一先一后把荣梓杉从头到脚照得透亮。做顾晓阳时他遇见张颂文,做朱朝阳时他依恋张颂文,而到小七……不说也罢。

他向张老师学习,把一部分自己留给角色,再让一部分角色占领自己。所以他爱上张老师当然也是人之常情:角色负责爱,他荣梓杉负责爱上。“爱上”这个词实质是双关语。譬方说吧,少年不识愁滋味,爱上层楼——须知如荣梓杉这样的小孩求不得的事物实在太少,故此他的愁是强说愁,张老师的愁却是一江春水向东流——这也是他欲说还休后才悟出的道理。


张颂文,他的愁是别有幽愁的愁。有时荣梓杉恨他们遇见太早,以致他在张颂文眼中久久难以长大;有时他恨他们遇见太晚,以致多出来他错过张颂文三十年人生:有段时间他蛮不讲理地嫉妒所有人,嫉妒深夜的潮白河踩冰、嫉妒九十年代设助教的北电表演课、嫉妒藿香正气水与颂文颂文你在笑什么。他甚至嫉妒起贴吧网友,嫉妒每一位旧照中簇拥着张颂文微笑的游客——那是一段他永永远远无法参与的黄金时代呵!然而大部分时候荣梓杉又庆幸能在彼时彼地遇见张颂文,十岁到十七岁、四十岁到四十七岁,他们替彼此保管了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七年。所谓七年之痒——但荣梓杉却始终记得七年前那个张颂文的样子。

七年前的张颂文,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张老师。树影惨绿地打在他洁白衬衣上,唇周光洁一圈,眼神脉脉含情,笑起来宛如月宫玉桂的风致。荣梓杉用手去摸他的下颔,他不动,也不躲,朗朗地给荣梓杉讲故事。讲故乡,讲风物,当然讲得最多的还是演戏,一次讲起同组的演员……有个同事扮演的角色叫Ricky,顾建华暗恋着的沈老师的朋友。张老师念这个名字时的神情太温柔。

第二年跑宣传时荣梓杉才知道发生什么。张老师光洁的唇周蓄起了胡子,一江春水的愁绪,不息地流淌在他眉目间,他代替顾建华说着话却早已不是顾建华了。然而荣梓杉、十一岁的荣梓杉,他用一双新崭崭的眼睛注视着张颂文,在还不理解疼痛是什么的这一刻就已然拥有了疼痛的感受。也是后来回想起这一幕他才明白原来眼泪亦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——原来从这时起他的愁就不再是强说愁。


他在这瞬间拥有了求而不得的事物。


当然爱上也是真的爱上。痛恨地爱,下流地上。两组反义词构成了他对张颂文很反义的爱上。第一次对着张颂文打出来时他恨到毫无办法,目眦欲裂地望着屏幕上坐在朱朝阳对面的朱永平,他肥美到好像一块鱼肉,然而戏里戏外朱朝阳与荣梓杉都是一副如鲠在喉的神情。他想爱应该是这样的吗?我对爸爸的爱应该是这样的吗?朱朝阳把朱永平害死了,我会不会把张颂文害死?他看着那滩精液譬如看一簇冷兵器,尖锐地扎进十五岁的心里。他想起课本上讲的《长恨歌》,“此恨绵绵无绝期”——恨其实是遗憾的意思、恨原来是遗憾的意思!朱朝阳未诉的遗憾具象成荣梓杉不渝的痛恨。他记得不久前见面,他已经长到比张颂文高大半个头,两相拥抱,轻而易举就囚住从前仰视的爸爸。他这才发现张颂文居然是娇小的,身体很软很软、很香很香,抱上去暖得像抱棉被,奶奶家晒足了太阳的那床,散发一股老派的安心味道。他自己抱得不好意思再抱,张颂文倒很高兴,摸摸后背、拍拍肩膀、捋捋脖颈,拜托工作人员拍合影时下颔微微扬起,手臂就十足信任地搭在荣梓杉肩上。很软很软,很香很香……不能再想了。

他就慌不择路调出电影看。天,怎么魏河也是绿森森的?田间绿森森的水稻,办公室绿森森的盆栽,齐飞宇跳下去时绿森森的树,暴雨下绿森森的海面。宁州也有海,绿森森的宁州,绿森森的夏天,荣梓杉觉得自己好像要被绿色吃掉了。想起朱永平的条纹衫亦是绿色——他毫无办法地又起了。


头一回在小院过夜时荣梓杉也觉得张颂文要被绿色吃掉了。铺天盖地的绿,气势汹汹地扑面而来,花、草、墙面、桌布、挂画,都是盎然的绿。张颂文背对着他给植物浇水,是三原色中巨大的一原。潮白河一带晚间空寂非常,有风声自辽远的水面传来,胖橘子睡着了、轻轻地打起了小呼。整个天地就这一点声音,月色下张颂文毛边地发光,被荣梓杉轻轻地抱了一抱。


一个没有身份、没有理由、没有预兆的拥抱。他只是突然想这样做。


抱住张颂文的一瞬间,荣梓杉看见有心脏鲜红地炸开在眼前,生命郁绿,穹苍深蓝。


他久违地开口叫张颂文爸爸。颂文、一个停顿,再轻轻地:爸爸。

张颂文只是很宽容地笑了一笑。这宽容就像当天拍完合影后张颂文发微博,依旧称呼他为“朝阳”,让他慢些长大;他说要陪他变老,张颂文却回复道:如果有一天我老了,记忆慢慢消失,你一定要大声告诉我你是朱朝阳……我应该能想起很多事情。

荣梓杉没有再回。

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:颂文、爸爸,如果是荣梓杉呢?

如果我告诉你,我是荣梓杉呢?


《狂飙》收官翌日正好是荣梓杉生日,张颂文打电话来,祝他生日快乐。广东按虚岁计年龄,荣梓杉这便算十八了——长大成人了,张颂文玩笑的语气:以后要靠你来保护爸爸了。

荣梓杉握着手机。月光仍然照在生命的水面上。


他叫张颂文颂文。这次没有再跟爸爸两字。他讲颂文,从今天开始我不是朱朝阳了。


张颂文略一顿,笑着哦了一声:知道,你要开始做小七了嘛。


“不。”荣梓杉说:“颂文,我是荣梓杉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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